盛夏骄阳似火，地面炙烤得冒着腾腾热气。

崔锦棠骑着小毛驴风尘仆仆来到了长安城外，脸皮黑里透红，她抬头凝望着高大巍峨的城门，五味杂陈，眼中悲伤、愤怒、遗憾交错闪现，旁人认真一看，便会发现这不是一个五岁孩童该出现的神情。

良久，她摸了摸胸前的包袱，低声呢喃：“娘，我带你回来了，阿棠一定会为崔氏讨回公道，娘你在天之灵，保佑我找到弟弟。”

瞅着入城浩浩荡荡的长队，她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，她从包袱里掏出路上摘的野果，随便用衣裳下摆擦擦，直接塞进嘴里啃。

座下的小毛驴嗷地嘶叫一声，崔锦棠咀嚼着酸涩的野果，笑意盈盈拍拍小毛驴的头，口齿不清“雪梨，你是不是也饿了？”

小毛驴又嗷一声，扭头哀怨望着她，仿佛在责备她：光顾着自己吃，也不给它两口。

“给你吃。”

崔锦棠赶紧塞了一个野果给雪梨，雪梨咬了一口就吐出来，开始撅蹄子，没差点将崔锦棠甩下驴背。

“暴殄天物，我好歹以前是侯府千金，也没你娇气。”崔锦棠杏眼圆睁，拧了一记雪梨的驴耳朵。

果子又酸又涩，口感很差，连驴也不吃，她包袱里的干粮都吃完，只能啃野果。

雪梨还在跟她闹，她没好气，“去河边吃些草吧。”

她驱着小毛驴离开闹哄哄的车马，往河边走，不远处一个妇人似乎在训斥女儿。

路上的人不多，两人显得尤为扎眼，尤其是妇人穿着葛布短上衣，下着长裤，女儿则富贵逼人，玉面粉霞，身穿绸缎锦衣，很不协调，像是小姐和仆妇。

但是仆妇哪有胆子训斥小姐？不对劲！

杜氏用手帕捂住裴昭昭的口鼻上，裴昭昭挣扎一会儿便晕过去，杜氏松了一口气。

看来是个惯犯，说不定跟着她，还能一举捣毁他们的驻点！

希望弟弟不要落在这些人手里，一想到崔沐她心紧缩在一起，眼眶热热的。

既然碰见了，她便不能视而不见，世上有多少家人因为丢失儿女撕心裂肺，她娘便是因为丢失了弟弟，终日惶惶不安，要不是还有她，娘估计早就活不下去了。

她收敛起愁绪。

“婶婶，你们在干吗？”崔锦棠笑得天真无邪，眼睛像水洗葡萄晶莹透亮。

杜氏警觉，抬眸与崔锦棠的目光相碰。

是个长相标致的五岁小娃娃。

她骑在小毛驴上，两条小腿不是晃晃荡荡，樱桃小嘴正啃着野果，两腮帮鼓鼓，像一条小黑鱼，很是可爱，五官秀美，眼睛纯真清澈，如同一汪清泉，只是皮肤晒得焦炭一样黑。

杜氏眼露精光，笑眯眯望着崔锦棠。

又送上一只小肥羊，应该能卖个好价钱。

“小娃娃，你家大人呢？”杜氏笑得和蔼，逐步靠近崔锦棠。

她警觉地环视一周，望着崔锦棠的眼神就像狼看见了小兔子，

崔锦棠丢掉果核，在衣摆随便擦了擦，指着胸前的包袱，“我娘在这里，我来长安寻我爹。”

敢情她随身背着骨灰上路，这小孩真虎。

杜氏嘴角抽了抽，笑得更慈爱，伸手就要抱下崔锦棠，“娃娃，今年多大了？婶婶带你去看马戏好不好？”

崔锦棠任她抱着，笑语晏晏，故意数手指头，奶声奶气，“我今年五岁。”

其实她今年刚及笄，因为她修炼鬼道急于求成，导致走火入魔，一下子退化成五岁女娃，目前她还没有找到恢复修为的法子。

崔锦棠佯装苦恼，摸摸自己的肚子，可怜巴巴，“可是我不想去看马戏，我想吃饭，我肚子饿了。”

看来是个小傻子。

杜氏趁着崔锦棠不备，故技重施，用掺了迷魂药的手帕捂住她的口鼻，谁知道雪梨一蹄子踹在杜氏身上，杜氏现场就摔个四脚朝天，像一只壳着地的乌龟。

崔锦棠拍着手掌，大笑，“王八、王八。”

杜氏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，拍了拍背上的草屑，皮笑肉不笑，“小娃娃，婶婶马车上有好吃的烧饼，都给你好不好？”

“好呀。”崔锦棠兴高采烈。

张五大刀阔斧坐在车辙上等着，他一脸横肉，上下庭短窄，有一截断眉，显得很凶，见到杜氏手里抱了个粉雕玉琢的娃娃，身后还跟着一个小黑炭。

“怎么回事？”张五瞅了一眼崔锦棠，粗声粗气问杜氏。

杜氏将裴昭昭扔进去马车，低声解释，“小傻子一个，说给她一口吃的，巴巴就跟上来，无父无母，没麻烦。”

“黑黢黢，卖不了好价钱？”

“小女娃长得这么俊，不晒太阳，皮肤一个月就能养回来。”杜氏眼里闪着精光。

张五指了指马车内，“瞧着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孩，别惹事？”

“过几日就卖去扬州，怕什么？”杜氏满不在乎。

“小娃娃，马车里面凉快，要不要进来坐坐？”杜氏将崔锦棠抱下马车，崔锦棠任她抱着上了马车。

车里还有五个跟她一样大的女娃，横七竖八躺着，个个面容精致，她暗自思忖：果然是拐卖儿童的团伙，等姑奶奶将你们一锅端。

马车缓缓行进，间或听到几声蝉鸣，杜氏靠着车璧没一会便打起了盹。

“婶婶，我肚子饿。”崔锦棠推醒打瞌睡的杜氏，察觉到杜氏的眼光，她露出一个白牙，在黑黝黝的脸庞映衬下，牙齿闪着白光。

杜氏黑沉脸：莫不是傻子，搞不清状况？现在还不知道被拐了？

杜氏拿出包裹的烧饼，打算分她一个，没想到崔锦棠一把全抢过去，小舌头将包裹里的烧饼全舔了个遍，啃着烧饼说话含糊不清，“谢谢婶婶。”

杜氏气得吐血，瞪了她一眼，烧饼上黏糊糊的口水让她顿时没了食欲。

马车大概走了半个时辰，车内被迷晕的小女孩也陆陆续续醒过来，醒来便惊恐地哭起来。

“我要回家……”

除了跟她一同被拐的小姑娘，其余的姑娘衣衫破旧，不是打了补丁，就是洗得发白，看起来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。

裴昭昭哭得花容失色，抽抽噎噎，“你们快放了我，我是……”

她话还没有说完，崔锦棠一个烧饼堵住了裴昭昭的嘴。

一看便知裴昭昭出身高贵，此时她如果说出自己的身份，人贩子不但不会放了她，反而会杀人灭口，以绝后患。

哎，养尊处优的孩子被养得不谙世事，崔锦棠幽幽叹了一口气。

“分你一个烧饼，好吃。”崔锦棠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，她蹭到裴昭昭身边，凑到她耳边，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，“想活命，就不要说出你的身份。”

裴昭昭吓了一跳，惊疑不定望着崔锦棠，哇一声就哭起来。

“哎哟。”哭什么？吃饱才能逃跑。

“吵什么？再吵打你们一顿。”张五听得烦心，一把拉开门帘，刺眼的阳光射进昏暗的马车，几个小姑娘纷纷望向张五，他一脸凶戾，吓得马车内顿时鸦雀无声，浑身哆嗦得厉害。几人压抑着不敢大哭，转为低低啜泣。

而崔锦棠乖乖巧巧蹲在角落，咬着烧饼，一脸纯真，不哭不闹，像个异类。

一路上，其他人哭哭啼啼，她吃个不停，吃完了她还有闲情逸致吹陶笛，婉约悦耳的乐曲从陶笛中流淌出来。

几人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安抚她们焦灼不安的内心。

日落西山，霞光万丈。

马车内几人愁云惨淡，被推搡出马车。半山腰有一排民舍，炊烟袅袅，鸡犬相闻。

崔锦棠眯着眼，山的西边是一处乱葬岗，上方集聚了一团黑气，怨念颇重。

“快走。”张五恶声恶气，赶着几人，像牧羊人赶小羊羔一样，裴昭昭被猛地一推，险些栽倒在地，幸好崔锦棠及时扶住她。

裴昭昭悬泪欲哭，“谢谢。”走得离崔锦棠更近。

“呜呜呜，你们有没有听到哭声？”崔锦棠说话软软糯糯。

没有人当一回事。

谁知道……

忽然狂风大作，乌云蔽日，漫山的纸钱在空中飞舞，像一群白色的蝴蝶翩翩起舞，吹得几人一头乱发，西边传来凄厉的哭声，一声比一声凄惨。

几人脸色煞白。

张五和杜氏相视一眼，深感不安。

五年前忠勇侯杨时商围剿黑风山，千余名流寇葬身在黑风山山脚，金吾卫将山匪就地掩埋，这里就成了乱葬岗。

他们正是看中这里荒无人烟，没人敢来，才将这里当作据点，多年来从来没听到过鬼哭声。

怎么今天……

“呜呜呜。”崔锦棠眼睛亮晶晶。

乱葬岗似在回应她，哭声像似撕破天空一样尖厉。

杜氏吓得心神不定，斥责崔锦棠，“小孩子，别瞎叫。”

“有鬼啊！”几个小娃子尖叫一声，纷纷迈着小短腿往山上走。

裴昭昭一样亦步亦趋跟在崔锦棠旁边，她觉得这个女孩出乎意料的镇定，站在她身边有一种安定的感觉。

而且鬼哭声，好像跟她一唱一和？

更新时间：2025-03-14 00:02:56